拙文原刊於二○二○年三月二十五日香港《明報》C6版
翻譯與做人處世一樣都是藝術,要無過無不及才算至善。然而,做人處世可以教可以學,但翻譯雖然可以學卻不容易教,因為翻譯技巧與語文能力脣齒相依,而語文能力則全賴學生自己多看書,積學儲寶,涵泳再四,譯筆才能妥貼明快。因此魏文帝曹丕《典論.論文》便說,「雖在父兄,不能以移子弟也」,而老師宿儒也每每勸學生要多看書。
然而,學生總會問,到底應看甚麼書?怎樣看?每天都看?看多久?首先,多看書對下筆翻譯必然有幫助。選自己喜歡的作家或類別,尤其是第一流作家的作品,每天都看十頁八頁,有空就多看一點,工作忙沒有空就少看一點,寢饋既久,自然可以擴充詞彙,收潛移默化之效。英語可只看當代出色的作家報章,中文則要兼看文言文,因為寫白話往往還需要文言的字詞,句子才簡潔。譬如宣傳香港時總說香港是「東方之珠」,若墨守白話字詞,勉強以「的」代「之」,便未免闇然無味了。
當然,學而不思則罔。要譯筆上乘,除了看書,還要多思考。多試試把看過的英文詞句與碰到的中文字詞聯繫起來,得益會很大。要動筆翻譯時尤當一邊看書,一邊想正在看的書有字詞可以大派用場沒有。擧例說,海明威《老人與海》裏有一句名句:「A man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。」這句話看似簡單,沒有難字,但是要譯得傳神,卻殊不容易。Destroyed作「被毀壞」,defeated作「被打敗」,意思當然準確,但語氣總嫌拖遝,不及原文錘鍊。
翻譯時如果剛巧讀到《論語》的「匹夫不可奪志也」(子罕),便也許想到「奪志」或可譯此處的defeated。倘若又讀到柳子厚柳宗元〈江雪〉的「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」,絕、滅乃入聲韻,聲音短促,便也許想到「奪」也是入聲,可以「志奪」譯「defeated」,以見原文明快的節奏。這時如果又讀到《周易》的「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」(繫辭上),便想到中文好勻稱,常常道器兼論,天地並講。「志」抽象,與具體的「身」相對,整句於是或可譯成「身可滅,志不可奪」,大抵可見原文氣勢之一斑。
過去幾年,科技特飛猛進,人工智能有了長足的發展,機器翻譯頓成顯學。譯者得到機器的協助,可以譯得更快更多。兩年前,筆者到馬來西亞參加學術研討會,主辦單位邀請了當地翻譯公司的Afrizal Luthfi先生報告機器翻譯的最新發展。Luthfi先生說業界將來對譯者的需求必然減少,因為電腦翻譯之快、字數之多,人是及不上的。不過,對後期編輯人員的需求就會增加,因為最終把關的還是人,可見即使多用科技,譯者的文字修養還是必須。只有多讀書、讀好書才能有扎實醇厚的語文功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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